友多 发表于 2008-11-18 11:55:45

任乃强:一代大家的传奇人生!

(是他们,让横断山域更美! 系列)

撰文:邓成满    编辑:周小林

  人物档案
  任乃强(1894~1989),字筱庄,现代著名藏学家、民族史学家、历史地理学家。他一生涉及诸多领域,是四川最早的经济学家、历史学家,最早将《格萨尔》翻译成汉语。他撰写了一部农业史,绘成了第一部康藏地图。他近百年的人生,撰写了25部专著和数百篇论文、报告,提出大量具有开拓性、创新性的观点,在多个学术领域取得了卓越成就,堪称一代大家。


任乃强(后排左二)与家人(老照片)


任老曾居住的岩居全景


任家兄弟在石室外


任家祖屋


任老曾居住的石室

       1950年,由时任西南军区司令员的贺龙主持筹划,人民解放军开始作进军西藏的准备。正当贺龙为无西藏的详细地图而发愁时,有人告诉他,南充人任乃强正在绘制比例尺为二十万分之一的西藏地图……
  青山拥抱,翠竹掩映,房舍俨然。近日,记者前往嘉陵区双桂镇龙归院村夏乐湾——这里是一代大师任乃强先生的老家和隐居地。记者拜谒了任老的旧居和墓园,采访了他的侄子。本文为读者讲述的就是任老传奇一生的精彩片段。
  
       一段汉藏联姻的佳话
  任明生、任明贵是任乃强先生的侄子。对于幺叔,兄弟俩至今记忆犹新:
  1894年,任乃强出生在南充县双桂乡一个诗礼之家。1915年,他考入北平农业专门学校读书。“当时我们家已经很潦倒了,没钱供幺叔念书,张澜先生联合奚致和等人,以‘办会’的方式为他筹集学费,一共10股,张先生一人就占了7股。”1921年任乃强返回南充,协助张澜搞地方自治,任南充县实业局局长兼县立中学教务主任。
  1928年,任乃强在南充中学教授四川乡土史时,出版了《四川史地》一书。由于该书是近代第一部全面研究四川历史地理沿革的著作,出版后影响颇大。当时,川康边防指挥部的胡子昂处长正受川康边防总指挥刘文辉之命,邀请专家考察康区,以备开发。见到此书后,他当即致函请任乃强入康考察,任欣然前往。
  从1929年初夏到1930年孟春,历时一年,任乃强先后考察了泸定、康定、丹巴、道孚、炉霍、甘孜等11个县,到返川时,记录了数十万字的第一手资料。他将其整理成文,分为7类,共300条,取名为《西康诡异录》,从1930年5月起陆续在当时的《四川日报》副刊上登载,其中最著名的是关于《格萨尔王传》的两篇文字,发表后成为我国最早以汉文介绍《格萨尔》的文章和第一篇《格萨尔》汉译本,奠定了任老在《格》研究的宗师地位。
  任乃强先生之子、现四川省社科院研究员任新建说,父亲对《格萨尔王传》的研究,缘起一段汉藏爱情佳话:
  1929年秋,任乃强考察至新龙,深感其地民风独特,在此停留3个多月。随着考察的逐渐深入,他对康巴大地产生了强烈的爱恋。他发现在这被人们称为“蛮荒之地”的地方,却蕴藏着丰富的历史文化,有着淳朴智慧的人群。他发现康人“有内地汉人不及的四种美德,即仁爱、节俭、从容、有礼。”而康巴文化的内涵更是独具特色。虽然出关以来他天天学习藏语文,但总感到语言的隔阂与民族心理间的差异,使其难以更深入地认识这个民族。于是,他希望寻找一位藏族妻子作为自己事业和生活伴侣的愿望油然而生。
  任乃强听说新龙上瞻总保(即上瞻头人)夺吉郎加的3个女儿,美而慧,且精通藏文,遂请人作媒。时夺吉郎加两个亲生女已嫁,只有收养的外甥女罗珠青措未婚,遂以罗珠青措许配任乃强。婚礼按藏汉两种习俗举行,前7天在总保官寨按藏俗举行,后3天在县府按汉俗举行。婚礼期间除举行赛马、跳锅庄外,每晚都在寨内说唱《格萨尔》,说唱者即夺吉郎加的长女却梅卓玛。她幼年曾入寺为“觉母”,后还俗回家协助其父处理公务。任乃强因藏语未通,初时不知其妙,只发现听众如醉如痴,十分投入。后来,他请到一位通司(翻译)在现场逐句翻译,才愈听愈觉有意思,于是将通事所译记下,仿照说唱者的语调,整理成一篇译文。考虑到内地人对这一史诗还十分陌生,他在翻译中将唱词按汉语韵律译出,使其押韵上口。我国第一篇《格萨尔》的汉译文,就这样在这一藏汉联姻的佳话中诞生。
  1946年,任乃强创办了国内首个民间藏学研究社团——康藏研究社。其妻罗珠青措担任总务干事,后为筹募经费,维持《康藏研究月刊》印刷发行,操劳成疾,于1949年不幸病逝,年仅40岁。
  任明生今年68岁,他说,罗珠青措是幺叔任乃强的二太太,任新建的母亲,任家子侄称她为“罗幺娘”。此前,任乃强已在家乡娶妻青氏,育有二子二女。 “罗幺娘是得肝病死的,死前是旧社会的国大代表,待人接物能干得很,和青幺娘相处十分融洽。”
  
      阵前献策绘出西藏地图
  “幺叔一辈子主攻康藏历史,对和平解放西藏是立了功的。”在采访中,任明生兄弟多次提及此事:
  1950年元旦,时任西南军区司令员的贺龙麾下一名叫李夫克的军人找到任乃强,求其有关西藏问题的论著。此前任的同事已把《西康图经》3册提供给他了,他又会同任取了《康藏史地大纲》、《康导月刊》、《康藏研究月刊》各一份和比例尺为五十万分之一的康藏地图。李夫克说:“人民政府有令,解放四川后,即进军西藏。”一野总部访得任乃强是研究西藏问题的专家,故来“征求资料,准备着手研究。”
  后来,李夫克再次拜访任乃强时说:“贺老总看了地图,很喜欢,派自己的车来请你去面谈。”任乃强本欲换了衣服再走,但李拉着任就上了车,可见当时贺龙访求心之切。
  任乃强到了指挥部,贺老总还在开会。不久,贺与指挥干部来到会客大厅与其恳谈,任与这些高级将领们足足谈了两个多钟头。
  席间,任乃强就藏区的地理条件作了介绍,指出“清雍正、乾隆时入藏部队与清末赵尔丰的边军,以及解放前陈遐龄、刘文辉等经边部队,绝大多数不是死于战斗而是死于‘晕山’”(所谓晕山,就是负重的人因海拔高、空气稀薄而头昏目眩)。关于藏区民情及语言障碍,任乃强献计说:“现在金沙江以东的四川境内有20万平方公里的藏民聚住区,他们早已脱离了西藏统治,拥护中央政府。他们之中许多人能兼通汉藏语,至少有上千人可以征募,协助进军。其中,有些人是旧官府的‘通司’,染有藉官磕索、鱼肉人民的积习,所以征募到时,必须集中加强教育。待遇宜优厚,管理宜严。”在介绍历史上经略西藏的几条进兵路线,并对比其优劣后,任还对进军路线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在征引历史上中央政府入藏后处理宗教问题的不同政策的后果时,任表示“希望解放军进入藏族聚住区以后,要保护寺庙,尊重高僧,宽容土司头人,争取他们对解放军的信赖。”
  任乃强的意见引起了贺龙的高度注意,甚至具体问到了几个渡口及藏军部署的情况。尔后,贺龙直接提到了地图的问题。
  任乃强介绍说,比例尺为五十万分之一的康藏全图,是用印度测量局绘制的比例尺为十万分之一的喜马拉雅山区与西藏部分地图作蓝本,按经纬度定点,用圆锥投影法分幅绘制的,参对过其他地图学家的实地考查路线图,符合实际,所有地名、部位完全可靠。他收集有很多处测绘高点,绘有等高线表示地形,但这些不完全可靠,只有部分重要地点是可靠的。在此基础上绘出了比例尺为二十万分之一的地图,全图依经纬度分割为20多幅,仅有两幅还未绘成。
  贺总听后非常兴奋,他说:“我接收了胡宗南的测量队和四川测量局的人员,正无用处,从今晚起就全部拨给你使用,赶快把全图绘完,愈快愈好。”
  贺总宣布散会后,仍嘱李夫克送任回家,并立即安排绘图工作。两个测量队共40多人,任一人供稿,实在无法应对,所以只留了6个人在任乃强的家里绘制未完成部分,其余的人留在皇城旧测量局内翻绘旧图。经过大约20个昼夜的工作,先把清末测绘的自巴塘到拉萨、日喀则比例尺为十万分之一路线图,缩绘为比例尺为二十万分之一的地形图。由任分幅加以说明,交上去。贺总立即付印,分发给部队。
  就这样,为解决进军西藏缺乏地图问题,任乃强以自绘康藏全图为基础主持绘制了进军西藏的全部地图,为和平解放西藏做出了重大贡献,被国务院任命为西南民族事务委员会委员,并参加了西南民族学院的筹建工作。
  
      一代大家隐居于家乡岩洞
  1969年秋,75岁高龄的任乃强先生只身回到故里。“当时是‘文革武斗’最激烈的时候,接到他写回来的信,我们按照约定的时间,抬着滑竿到公路上把他抬了回来。”据任明贵回忆,此前的1950年,受胡耀邦的邀请,任乃强回过家乡,此后一直是书信联系。
  20年后,暮年的任乃强回来了。关于任老此次回乡的原因,任明生兄弟的解释是,幺叔是响应当时中央“紧急疏散”的号召,也有人认为,任老是为了避开“武斗”,潜心写作。但侄子们家里实在太穷了,老人竟无立锥之地。回乡后不久,他便由侄子们领着在周围寻找岩洞。“他要在岩洞里修房子,说有三大好处:冬暖夏凉,造价低廉,永不翻盖。”任明生说。于是,在1970年2月,依山傍水的“下路湾”石腔内,修起了设施齐全的4间石屋。在这里,任老整整住了3年,写出了学术专著《周诗新诠》及传奇小说《长生岛》;在这里,任家兄弟一直居住到1980年,还在这里结婚生子;同样是在这里,一代大家任乃强长眠在石壁之中。
  记者在任氏兄弟和村干部的带领下,拜谒了这极富传奇色彩的任乃强故居和墓园。在一个呈“U”形的山崖中部,葱茏的翠竹掩映着一处面积不过200平方米、高度不超过3米的石岩腔。30多年前,隐居家乡的任乃强慧眼相中这里,请来石匠施工。他们以条石砌墙,石板作壁,石片铺地,更有石床、石柜、石桌、石凳。
  记者在现场看到,“U”形石崖的左边是一通4间规整的石室,大屋分别是厨房、厕所和猪圈,紧挨着的是一间卧室,开窗较小,右边就是任老的书房兼卧室,有石制的贮柜。“幺叔睡的是石床,书桌也是石头做的。”任明生说,“U”形石崖的最右边是一大一小两口水池,当年计划用来养鱼。石腔的最里端分布着大大小小四五个石制的水柜,其作用是阻止山泉浸湿房间,也作贮存饮用水之用,其中三口山泉至今浸润,水声滴嗒。“当时这里还有两张石桌,空地上种了花草。按幺叔的打算,是要把这里修成花园的。”
  任乃强入住石室后,服侍他生活起居的两个侄子先后结了婚。“我们就在这里举行的婚礼,两个孩子也是在这里出生的。”任明生兄弟说,婚后兄弟俩分了家,任老的生活由他们轮流负责,“一家供一月,他一天三顿都吃稀饭,很少吃肉,但每天坚持吃一个鸡蛋。”
  在任明生兄弟的记忆中,幺叔最喜欢用一种产自藏区叫“老虎茶”的草叶泡水喝。当时由他的儿子任新建寄过来,“每月还汇来80元钱、30斤粮票。那些年生活紧张,说实在的,我们就靠幺叔的周济才没有饿饭。”
  这个本名“下路湾”的石崖被任老更名为极富诗意的“夏乐湾”。他的著作《周诗新诠》题记便是“任筱庄作于夏乐湾岩居”。在这里,老人写作之余,最喜欢的是玩一种名为“乱戳”的纸牌游戏。“不搞赌博,但他的兴致很高。”当地人说,那几年人们逢年过节就把到夏乐湾看任老爷子作为一种节目。“人来得多啊,一路一路的,几十里以外的人都来看稀奇。老人闲暇时用手巾叠老鼠逗孩子们玩,忙着写书的时候,他就闭门谢客,伏案写作。”
  1973年春,在岩洞里住了3年的任乃强离开家乡回到成都。“大约是1985年,南充市上接他回来帮助编地方志。当时他已经91岁了,我们又抬着滑竿把他接回老家住了一天。他还到了夏乐湾,站在岩洞前,却久久没有说话。”
  1989年2月,正在写作中的任乃强突然中风,住进医院后不到一月便去世了。临终前,他留下遗言,要求葬在夏乐湾。“他是6月4日那天下葬的。按照他的要求,我们提前在那块石壁上打了一个长、宽、高各1米的洞。当时我觉得洞子深度不够,又往里打了一点点,突然出现了一个乌黑发亮的石饼,我们从来没见过,也就不敢再往里面打了。”任明生说,一代大家就长眠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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