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花贝母开在爱情季节!
撰文:李桥江 聂欣 编辑:周小林(是他们,让中国更美! 系列)
【段咸珍】新疆裕民县贝母试验站站长,世界百合科贝母属唯一一种蓝花贝母的发现和研究者,上世纪80年代初期,他的发现曾引起我国植物界、世界百合科植物研究者、以及媒体的广泛关注。
天山西部的巴尔鲁克山,看上去和天山山脉所有的峰峦没什么区别,只是在雨雾蒙蒙和大雪飞扬时,它才显得有些神秘,有些与众不同。
段咸珍第一次仰望这片山峦时,并没有想到,他的整个生命会和它发生如此紧密的联系,更没有想到,那一片开在深山里的蓝花贝母,会成为他一生的寄托。
有人说,段咸珍精通5种外语,为了研究蓝花贝母,当了8年的哑巴;有人说他当了20多年的贝母试验站站长,到头来却是个既没有户口,也没有身份证,甚至没有工作单位,查无出处的人物;有人说段咸珍很怪,一般人很难与他相处,而就是这样一个怪人,在他50岁那年,竟然娶了一位如花似玉的20岁的姑娘为妻。还有人说,段咸珍在山里养儿育女,没上过学的孩子,小小年纪却有着大学生的水平……
所有的传说在那一刻都化为难以置信的现实。如果在大城市生活惯了的人走进段咸珍在巴尔鲁克山哈拉不拉河谷的土屋,将会不由地感到震惊。土屋十分破旧阴暗,墙壁被烟熏得很黑,地面坑坑洼洼。屋子摆设极简单,两张床,一张破旧的桌子,墙角放着一个早已过时的高低柜,柜子上是鹿角和植物标本。
段咸珍性格开朗,颇有学者风范。而他的妻子、今年40岁的郑秀菊,尽管在大山深处隐居多年,却依然如人们传说的一样,健康漂亮。
段咸珍就是在他的这座土屋里,向记者讲述了他与蓝花贝母的不解情缘……
发现蓝花贝母时
他却已成了哑巴
(蓝花贝母)
段咸珍1953年毕业于沈阳农学院。他对植物有着一种天然的亲近感,幻想着有一天成为一名学贯中西、名扬四海的农业科学家。由于父亲曾在伪满洲国中央农业实验场当过场长,被定性为历史反革命。1961年,段咸珍随全家漂泊新疆,落户于塔城县郊区六大队。
1965年,段咸珍第一次走进巴尔鲁克山。当时国家贝母紧缺,他带人上山挖贝母。天山深处的景色深深吸引了他,使他暂且忘记了政治运动带来的伤痛。他发现,新疆地处欧亚大陆交汇处,动植物种类都很特殊。特别是植物种类,既有欧亚区植物特征,又有东洋区植物特征,那么在百合科贝母属的领域,会不会有人类尚未发现的品种呢?
但他还没来得及看到这种珍稀品种,便被更大的灾难侵袭。1974年2月,他被以莫须有的罪名关进监狱。在狱中,段咸珍因拒不认罪,备受折磨,几天高烧之后,他变成了哑巴。这一哑就是8年!
1977年出狱后,段咸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他拼命地读书,并在自家的自留地里搞起了人工种植贝母的实验。
那一年的春天,自留地里一些贝母竟然神奇地开出了两朵蓝色的花。这真是太罕见了!他仿佛感到这两朵蓝色的小花正在向他昭示着什么。他想把自己的喜悦喊出来,但刚一张口便意识到自己是个哑巴。那一刻他的泪水流了下来。
1979年4月,段咸珍率领的采药队走进了裕民县巴尔鲁克山的库塞沟,一大片盛开的蓝花贝母蓦然闯进眼帘,在春季返青的山坡上,它们像一片蓝色的云朵骄傲地绽放着。段咸珍惊呆了,大张着嘴巴……
段咸珍迅速采集了60多株蓝花贝母压成标本,日夜兼程赶回塔城。他连夜查阅了《中国植物志》、《新疆植物志》、《欧洲植物志》等书籍,均未见蓝花贝母的记载。
野生蓝花贝母的发现给了段咸珍巨大的动力,使他的研究有了一个明确的目标。这时候,我们的祖国也迎来了科技兴国的春天,1981年,国家卫生部组织全国98位研究贝母的专家学者,到全国贝母产区考查,段咸珍是成员之一。
在这次科学考察中,段咸珍因为不能说话,只能通过写纸条和大家交流。他的研究成果和他的遭遇一样引起了人们的关注。经大家建议,他在上海做了检查,在舟山做了声带粘连手术。
经历了8年的哑巴生涯之后,段咸珍终于又能开口说话了!他觉得阳光又一次充满了他的生活,而就在这时,他遇到了生命中最最重要的人———郑秀菊。
蓝花贝母盛开的季节
他在他乡邂逅了爱情
(大白花贝母)
这年春天,段咸珍随全国贝母研究专家考察团来到成都。当时段咸珍还不能说话,他的学术报告由别人代读。也就是这次报告会,打动了一位前来聆听报告的女高中生。她就是段咸珍后来的妻子郑秀菊。
郑秀菊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仍很激动。当时的她只是一位十八岁的少女,主席台上作报告的段咸珍虽然人到中年貌不惊人,虽然连说都说不出来,但还是深深打动了少女郑秀菊的心。
那是一个崇尚科学、崇尚英雄的年代,一个历经磨难的人能在人迹罕至的深山里从事蓝花贝母的研究,这本身就是一个传奇。会议结束后,郑秀菊找到了段咸珍,提出高中毕业后想跟他搞植物研究的想法。段咸珍当时并没在意,两人互留地址后便分手了。
与段咸珍分手后,郑秀菊的心久久无法平静,那片开在深山里的蓝花贝母,还有那个厚实的背影总是倏然间闯进她的脑海。在以后两人的书信来往中,郑秀菊明白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对段咸珍的那份思念,那份牵挂时时在揪扯着她的心。尽管她心里十分清楚,要与段咸珍恋爱,她将跨越的是何等难以愈越的世俗障碍,但郑秀菊没有退缩,她在信中大胆地表白了自己的爱情。
这是段咸珍始料不及的。这时他已年近50,由于出身问题耽误了婚事,本打算一辈子以植物为伴,没想到郑秀菊要嫁给他。
对于这个美丽姑娘的求爱,段咸珍的心情是复杂的,他最初并没有同意。1983年初,郑秀菊高中毕业了。她带着一颗水晶般纯洁剔透的心来到了巴尔鲁克山脚下。面对姑娘的一片痴情,段咸珍被感动了,1983年3月22日,他们在深山里的贝母试验站安了家,婚礼也在这里举行。那时候山里的蓝花贝母正含苞欲放。
20年后,她不但是段咸珍心爱的妻子、孩子们的母亲,同时也成了一位研究贝母的专家。
20年的时光,就这么守在大山里,守着一个比她大30岁的丈夫,真的不感到寂寞?真的没有要走出去的念头?郑秀菊淡淡地笑着说:“要有这个念头,我当初就不来了。”
其实,段咸珍和他守望的大山,还有那些神奇的蓝花贝母给了郑秀菊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在别人看来也许是寂寞的,空旷的,而在他们的眼里却是五彩斑斓的,是灵动的。郑秀菊说,她从走进深山的那天起,就爱上了这个地方。
段咸珍回忆说,这20年他经历了许多风风雨雨,如果不是郑秀菊在他身边为他鼓气,他不知道会不会有今天。曾经有一段时间,科研经费中断,全家人吃饭都成了问题,而且到了无人可求、无人可借的地步。那年春天,本来已是蓝花贝母开花的季节,但积雪仍然迟迟不化,数了数家里的粮食,就剩了6个馒头。实在没法子,老段只好连夜下山,28公里的路,老段足足走了两天,途中还掉进哈不哈拉河,险些丧命。3天后,当老段从妹妹那里借来钱,把粮食运到山口,在雪窝子里连滚带爬扛着20公斤面粉回到贝母站时,夫妻俩禁不住抱头痛哭。
到了5月,山外人将面粉送到山口遭遇洪水上不了山,夫妻俩只好去接。到了哈不哈拉河,两人见没外人,便脱了长裤趟水过河。河床里的石头常常夹鞋,两人担心鞋被冲走,又脱了鞋。等到了山口爬出河床,郑秀菊的脚趾甲盖都磨破了,鲜血直流。老段看着妻子,心疼得直掉眼泪。
蓝花贝母花开花落
患难夫妻夫唱妇随
(新疆托里贝母)
段咸珍的研究越来越引起国内外学术界的关注。蓝花贝母也成了一种神奇的植物。1995年秋,老段收到英国皇家植物园艾格瑞楚特女士的来信,信上说希望能得到蓝花贝母的彩色照片和鳞茎,价钱由老段开。
不久,西班牙巴塞罗那大学、德国柏林科学院植物研究院、印度药用和香料研究中心等国外院所也纷纷来电索要资料。而且有些国家的科研人员还亲自来到巴尔鲁克山实地考察。
段咸珍的名气大了,有人认为他也发了。可有谁知道,段咸珍这么多年竟连工资都没有。
1990年,苦于生存之道的段咸珍想了个有偿保管的办法。贝母站有一个大库房,一到冬天便闲置着,转场的牧民常在里面存放物品。后来老段规定,存放一家的物品,收一只当年的羊羔。到了2000年,段咸珍家的羊群已发展到80只。郑秀菊说,现在我们家就靠春天卖点山羊绒,秋季卖几只羊,一年能凑个千八百块的生活费,足够了。
夫妻俩就这么一唱一和,过着几乎隐居的生活。就在这样艰难的环境中,由于丈夫的精心培养,郑秀菊从一名植物爱好者,成为了一名在贝母研究领域称得上是专家的学者。在这种互帮互学的过程中,夫妻俩联合陆续发表了26篇学术论文,携手探讨着植物世界的奥秘。
因为孩子的原因,夫妻俩也动过一回下山的念头。2000年,老段动员妻子带着孩子回到城里。他们卖了所有的羊只,凑了8000元,正好安置家用。可没想到城里的开销大得惊人,家里又没有别的收入来源。两个在深山里长大的孩子对城里的环境也极不适应,不久就病倒了。一个冬天下来,8000元钱花得所剩无几。无奈,郑秀菊带着孩子又回到巴尔鲁克山,回到丈夫的身边。
第二年春天,老段夫妇开辟了一块菜地,种上一些适应在山里生长的蔬菜。同时老段的研究工作也扩大了范围,他先后完成了土豆冬播高产试验、大蒜鳞茎切片繁育、小麦吨粮田等成果。同时研制出不使用农药的沸水喷雾器,并申请获得了国家专利。
天长日久,他们仿佛与大山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在大山中过着半原始的男耕女织的日子。而这种日子究竟要承受多少痛苦,忍耐多少寂寞?他们谁都没有说。
老段说,有一年冬天,夫妻俩为了取暖去山坡上挖煤,不料煤山塌了,把郑秀菊压在了里面。老段挖了一个小时才把洞口挖开,郑秀菊黑头黑脸地从煤堆里爬出来,冲着老段大喊:“死也要死在山外,春天就搬下去!”可是到了来年春天,当蓝花贝母开花时,谁也没再提下山的话。
刚结婚时,连老段的妹妹都说,秀菊跟我哥最多也就能过上一年。郑秀菊笑着说,现在都过了20年了,我还没过够呢。
郑秀菊说,山外来的人问得最多的就是我怎么能20年生活在大山里?好像我在山里呆的时间长了,也成了珍稀动物一样。其实,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稀奇,我不是躲进深山的白毛女,我是为爱情而嫁到深山里来的。之所以能在深山一呆20年,是因为有两块磁铁吸引着我的正负极,一块是丈夫老段,另一块就是蓝花贝母。
去年春天,老段接到中科院的一封信,随信还汇来8000元钱。信上请段咸珍提供百合科野生植物,老段两口子在山上忙了一个月,完成了任务,也赚取了去年唯一的一笔收入来源。
有人曾说,人的感情寄托在哪里,那里便是他的天堂。可惜我们没有看到蓝花贝母开花的景象。据段咸珍和郑秀菊说,那时候你就不认得这座山了!
山上已经下了好几场雪了,老段家的窗台上,种着几盆蓝花贝母,老段说,过不了多久,它们就要开花了。而郑秀菊则说,到了春天你们再来这里吧,那时候山坡上的蓝花贝母全开了,一片一片的,好看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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