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震慑着方圆几百上千平方公里的天气的巨大山体, 在迷雾和浓云里深藏着它那气势磅礴但有神秘莫测的面目的主峰, 它被周围的连绵雪山所拱抬, 因而显得气宇轩然, 威力四射。在它的身边, 羽毛般的白雪四下飞舞, 狂风穿过深不见底的峡谷里发出尖锐的怒号, 但山的巨大身影却在风雪的冲击下岿然不动, 从四面八方的山颠上涌过来象流水一样的云团, 它们在扑面而来的狂风和飞雪里不断地变换着奇妙的形态, 在云层稀薄的地方时而露出蔚蓝的天空, 时而透射出金色的光芒。我眼前是一个深渊般的雪坡, 白里透蓝的冰雪象流动的水帘子一样直泻深渊。那下面是什么呢?
我想下去看看,但找不到任何路径,我试着在冰层上踏了一下脚, 结果整个身体突然滑了下去, 我试图在冰层上摸索着想抓住什么, 但无济于事, 接着, 在一个陡坡上我脱离了滑坡, 整个身体向着深谷迅速坠落, 我抬起头, 主峰那威严的峰顶对胸前发生的一切熟视无睹, 昂首向天, 我扑向越来越近的几乎可以看得见那黑褐色的嶙角的山石的纫锋, 一切似乎都在走向完结, 我等待着那最后一刻那个致命的撞击, 最后等待着我的那一个点会是什么呢? 也许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海子? 也许是一片软如棉团的雪地? 也许是一堆放在田地边的青稞草堆? 总之, 我是在山的怀抱里坠落, 落到哪儿也许并不重要了, 我似乎已经找到了一片洁净的天地, 在这天地里我的命运也许就象那种飞翔中的突然坠落, 我已无所适从, 是遇见仙鸟神鹰, 还是遭遇缡魅魍魉, 一切都只能听天由命了!
一阵悦耳的手机音乐突然响了起来, 我在床上猛地坐了起来。
原来是我在手机上设的闹钟在正月初二的凌晨5点如期忠实的响了起来, 我坐起来, 才知道自己正在做梦。我此刻的地点并不是在梦里的那座雪山, 而是在康定的朋友家里, 这时我想起了上闹钟的目的, 今天早上六点钟就要出发, 去寻找木雅贡嘎的灵感, 也就是说, 朝着康定与九龙交界方向去经过那些深谷, 高山, 和森林走进去, 完全属于一种没有目的地的梦游般的穿行或搜寻, 那里肯定有一些无人知晓的洁净地方, 找一片这样的地方, 让自己面对这种灵气四溢, 但又毫无张扬的地方, 自然地, 很多意念和感想就会引起深思或回味, 从而发人深省。
在春节的第二天能够这样受宠般地逃离现实生活里的所有一切, 其中包括亲友们无奈的责备, 和朋友们的同情之余的不解和不屑一顾, 而去漫无边际地搜寻一个自己并不清楚的这样一个地方, 除了感觉幸运之余以外别无它求, 能走就是胜利。在严寒的凌晨五点不管是告别甜蜜的梦乡, 还是甩开困惑的失眠, 似乎都是一种好的选择。
六点正, 我的手机又响了, 这一次是家住在康定的周师傅打的:
“我的车在门外等你!”
我抓起所有的东西赶紧下楼出了门, 刚刚换了一辆崭新的丰田沙漠王子型白色轿车的周师傅已经等在门外, 他是我在康定的一个老朋友, 每次从那里出发总是雇他的车, 这一次大年初二, 他也没有推辞, 而且还将刚刚买了不到十天的新车开了出来, 条件是我们当天无论多晚都要赶回康定, 因为他第二天要去喝侄儿子的喜酒。我上了车他就在灰暗的街灯下直奔公主桥向折多山方向开去, 如果不是因为老朋友的关系,刚刚花了十一万元买了新车的周师傅是不会为了八百元一天的包车费在大年初二这样早就起来的。
凌晨的康定, 北风彻骨, 虽然没有大雪, 但可以明显地感受到那种使脸上的皮肤干裂和吸入肺腑的寒气。每一次的出行无论结果如何, 天还没亮就直奔折多山而去的启程让人心情振奋, 似乎有一种天然的吸引力在起作用, 折多山的巨大阴影象一个幽灵具有一种诱惑力。
车在将军桥拐弯时我似乎看见了一位上了年纪的大嫂穿着一件军大衣, 用一条围巾包着头, 戴着一个口罩正在昏暗的灯光下扫街。这小小的一景是今年初二出发时最让我感慨万分的, 这位大嫂就算是为生活含辛茹苦, 也不至于在大年初二这么早就要起来吧? 我有点纳闷,但我正在出发去搜寻一种缥缈的感觉和经历, 也就没有去大发感慨。
“大年初二在你们关外这样的地方, 这样早这样冷的,天居然还会有人在扫街, 你们也太爱干净了吧?"我问周师傅说。
“是吗? 在哪儿啊?”, 周师傅显然没有注意到扫街的大嫂, 也许他太专注于开车了吧?
同样, 在这样的凌晨的黑暗中,驶向折多山的四五十多公里山路上我们居然没有见到一辆车, 平时在半夜里继续行驶的在成都拉萨波密等地之间的长途客车也停开了, 随着高度的上升,车窗外面慢慢地结了冰, 外面漆黑一团。轻便捷快的沙漠王子象一匹白马, 就象是在空无一人的梦境里飞奔, 北风呼号, 山上的积雪开始出现了, 黎明就要到来, 而我们也正好在这个时候达折多山口。
山口上空无一人, 静得吓人, 平时要是在这个时候, 早就站满了等着看日出的人们, 他们跺着脚, 哈着热气, 有的在聊天, 有的在调节三角架, 等待着金灿灿的阳光从东边的山顶上射过来。可是现在, 在零下十多度的大年初二的黎明, 四下里还是黑呼呼的一片, 只有那些排成两行直上山颠的经幡在默默的飘舞, 它们就象一个仪仗队在迎接着什么神秘东西的光临一样。
丫口上黑呼呼的,在强劲的冷风里飞舞的经幡在雪地上印出两道阴影,顺着蜿蜒陡峭的山坡指向云端的黑色夜空,在那里消失了,车停在丫口,离开几步就只能看见尾灯的两个红圈圈,向一双血红的眼睛瞪着大山的黑影。
我把三个镜头塞在和荷包里拿着照相机下了车, 周师傅留在车里打开他那新的音响系统, 里面传出了柔情的在那东山顶上, 升起明媚的月亮的歌声。我听见这歌声, 心里想, 我此时要唱的是在那东山顶上, 升起灿烂的阳光才行好啊。
这里又冷又黑, 一个人远离车子来走到雪坡的边缘, 往下一看不由的双腿打颤,下面是个黑色的深渊,在黎明前走在雪坡上的经幡丛里,就象在一队神秘的精灵中穿行一样,不知为什么,有一种身入异域的感觉,难道我的梦还没有醒吗,刚才梦里的那种坠落就是落到了这样的地方吗?
折多山是大雪山的一 部分, 它连接雅拉雪山和贡嘎雪山, 是扼守川藏大道的第一关, 从三国时期起就被认为是当时称作大相岭上的最重要的关口, 折多山以西是个巨大的古战场,现在正被用来修康定机场。自古以来从四川进藏必走折多山, 4298米高的丫口虽然在川藏线上并不算是最高的, 但上山来的路盘来盘去, 使人觉得晕眩, 特别是在冬天, 靠近丫口的地方积雪, 上山下山时莫名其妙的翻车撞车的事故时而有之。
不过这一个冬天已经有两个月没有下雪了, 路上没有结冰, 在黎明曙光初现的凌晨, 一面是山峰连绵的阴影, 而另一面则是一揽无余的高原, 朝阳正在穿过东面山谷的豁口和峡谷, 将挂在半山上的云雾染成蓝色, 然而又象在上面点上了火似的把它们烧成红色, 整个东边山颠上的云层就象是燃烧着的火炭,透亮血红, 然后, 桔黄色的光芒在四下里慢慢散开, 天空里出现了一层层变化多端的颜色层, 折多山苍劲的轮廓在朝霞里渐渐露出了其刚劲有力的骨胳和经络,乌云继续向它袭来,顷刻间山上又是阴霾一片,山的轮廓在阴霾中露出恐怖的黑暗和难以分辨的颜色。
我拿出照相机,发现刚刚充足了电的相机不知是什么缘故居然按不下快门,我在黑暗中摸索了一阵总算按得下,但头十多张照出来全是一片黑暗,用手动的对焦和爆光操作也无济于事,这种鬼使神差的情况已经发生了好几次了,此时,一种幽灵般的荒凉和迷惑油然而生。
好不容易,照相机里总算有了影像,在天色还未完全亮起来的丫口上, 我突然见到丫口的东南方向有一片奇妙的桔黄色光芒, 它不象朝霞, 也不象浮云, 更不象被阳光反射的雾气,我在灰暗的光线下哆唆着更换聚焦镜头去照这道光芒的时候, 突然感觉到身后有个黑影一晃, 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全身感到颤栗, 但是奇怪的是我竟然没有回过身定睛去仔细看看那黑影到底是什么, 而是继续更换着镜头, 然后对准前面, 可是, 这时那片桔黄色的光芒已经变成了黑色,我再回过头来,后面什么也没有。
刚才身后的那个黑影是周师傅下车来解手吗? 但是借着车尾的灯光远望过去, 我可以轻易地看见周师傅仍然坐在驾驶座上悠闲地欣赏着音乐的头影。那是什么东西呢, 这样静悄悄地, 使人有些害怕, 但又不至于那样恐怖。
丫口上的白塔后面有一条石铺的陡峭小路, 它蜿蜒地指向山颠上的一个观景台, 但是从下面往上看, 观景台的影子什么也见不到, 只见到两排在即将天亮的蓝色天空里静悄悄地飘扬的经幡, 刚才身后的那个黑影消失了, 这时我眼前却出现了一道微弱的白色亮光, 它飘飘然然, 顺着向上的小路, 轻轻飞向山颠, 我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真实鬼使神差呀,只见一个又一个奇妙的山景和霞光连续在出现在镜头里, 我在4298米以上的陡峭山坡上居然可以大踏步上行,不断的跟随那道神秘的光影,这时候东方各种光和云的变形,有的象飞翔的怪兽, 有的象起舞的仙鸟, 有的象庄严的大佛, 有的象弥漫的深潭, 云彩由黑变红, 再由红变黄, 最后由黄变白, 多么奇怪的世界啊! 那道微弱的白色光芒在经幡群里来回穿梭, 我的镜头里出现了经幡上空的流云, 我一直登上了观景台,那道白色的光芒消失了,好象是滑下了南面的大雪坡, 观景台上只有一片掉在地上的雕着鸟兽的木块,那是观景台上的亭子上方的装饰,是被风吹掉的?还是什么人这样高把它撞落下来?
这时我才注意到, 太阳已经越过了山顶, 整个折多山西面的高原被太阳染成了金黄色, 我再看看那黑影和亮光出现的地方时, 它们已经被从峡谷里漫上来的浮云所淹没了, 黎明前的一切黑暗和阴影全都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我下山走了一段距离, 又回望了一下观景台的上方, 突然见到那道微弱白色光芒又晃了一下就马上消失了, 这使我想起了我的一个镜头还留在观景台上, 于是我又爬了上去找回那个镜头, 但再也没有见到那道白色的亮光, 天已经大亮了。
折多山西面的广阔高原沐浴在冬日的灿烂朝阳里, 从远处康定方向开过来一辆面包车, 这是自六点出发以来见到的第一辆车。
一个黑影, 一道白光, 荒野般的山颠, 曲折的道路, 不算太高但却充满怪异的丫口, 一切似乎都与遇到了一个幽灵有关, 我百思不得其解, 折多山啊, 你到底是一座什么样的山呢? 一路上我都在想着那个黑影和白光, 还是没有答案, 渐渐地, 前面出现的新的景象冲淡了我对幽灵的怀念。
……,
回来以后, 我还在不能忘记想着折多山到底是什么样的一座山这个问题, 我看到的景象和我拍下的照片展现了各种美丽但怪诞的画面, 但我还是不清楚究竟如何来描述这座看似平凡, 但实则神秘莫测的山, 于是我试图在古老的文献里找到一些新的线索和启示, 偶然地,我翻到了清代官吏姚莹在道光26年(公元1846年)写的一段关于折多山的文字,也许能够解释我所感到的那个黑影和见到的那道白光吧, 早在161年前, 姚莹就曾写道过:
南行五十里, 皆荒山, 寥无人烟, 虽路尚迂惟, 而风景俨然中外之殊也, 遇斗木坪蕃三人赴打箭炉买茶, 皆衣红绿氆氇, 长袍束带, 上嵌白金, 四面晃耀, 戴黄羊卷毛沿高胎大帽, 踏五色皮靴, 佩鸟枪二, 腰悬利刃, 貌甚狰狞可怖。见官长, 亦知下马, 垂手立道旁侯过, 颇恭顺。申刻, 至折多山, 依山旅店一, 有塘汛, 绝无居民, 蕃人谓鬼为折, 此地多鬼, 故名。
此主题相关图片

早上的头十多张照片里出现的全是怪异的影相。
此主题相关图片

黑暗中悄悄地在雪坡上行进, 一不小心, 就会滚下山崖, 或是惊动鬼神。
此主题相关图片

桔黄色的光芒从山下涌上来,山顶上的黑云被击散,变形,悄悄地消失了。
此主题相关图片

排队直上山颠的经幡队伍,如同某种战斗中精灵的冲锋队,显示出英勇的姿势和深奥的力量,它们簇拥着来人不知不觉地迈向山顶的观景台。
此主题相关图片

黑云象是被火烧红了一样,只剩下空空的骨架, 黑暗究竟抵挡不住光明的到来,大山已开始苏醒,在东升的旭日照耀下,云层就要在苍穹里飞翔开来。
此主题相关图片

太阳的光芒和越来越大的晨风, 鼓舞了经幡的精神, 它们迎风招展, 生气勃勃。
此主题相关图片

黑云和霞光在作着最后的较量。
此主题相关图片

豁然开朗的天空里,最后一个云团也被强劲的冷风拉成了线条。
此主题相关图片

折多山西面, 高原辽阔。
此主题相关图片

经幡群如同是欢庆胜利的精灵,以仪仗的队形迎接黎明的到来,映照出蓝天的辽阔和白云的纯净,这是大雪山的天地,这是木雅贡嘎的象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