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叠溪古城照片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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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3-10 19:59:4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撰文:洪时中(成都市地震局) 撰文时间:(2007年11月) 编辑:周小林


       叠溪古城位于茂县西北,汉置蚕陵县,隋、唐置翼针县,并为翼州、临翼郡首府,明置千户所,清设卫,民国隶属茂县。该地扼守松茂要道,既是一个军事重镇,也是羌藏汉各族民众的商贸集散地。1933年8月25日的一次7 级大地震,震中就在叠溪,整个叠溪镇被地震摧毁,古城荡然无存。地震前的叠溪古镇究竟是什么样子?过去,我们只能从有关的文字描述略知一二,很少见到有关的影象资料。
       20世纪初,美国学者路得·那爱德(Luther Knight,1879—1913)来到四川,他曾任四川高等学堂(后改名为四川大学)的外籍教师,讲授数学、化学、地质学和矿物学,在四川等地摄下了一大批黑白照片,其中包括他沿岷江到茂县、松潘等地考察所摄制的照片,留下了极为珍贵的历史资料。不幸的是,路得·那爱德在34岁的盛年就过早去世,这些珍贵的照片屡经辗转,饱经沧桑,一直不能为人们知晓。直到21世纪初,那爱德的后代才将幸存的照片带到中国大陆,举办了多次展览,并在有关方面的支持下,出版了《回眸历史——二十世纪初一个美国人镜头中的成都》[1]一书(中国旅游出版社,2002年9月,以下简称《回眸历史》)。这样,这批照片才重新公诸于世。
       按照《回眸历史》这本书中的说明,路得·那爱德在1911年所摄的以下照片,是地震前叠溪古镇仅存的影象(图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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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  被误认为是叠溪古镇的照片之一(路得·那爱德摄,1911年春,《回眸历史》中的第75图,在该书第十一单元“那爱德图片目录”中编号为194)

        后来,在互联网上又公布了路得·那爱德在1911年所摄另一张照片(图2),在《回眸历史》一书中也有其小样。这两章照片拍摄的是同一城镇,只是角度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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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  被误认为是叠溪古镇的照片之二(路得·那爱德摄,1911年春,在《回眸历史》第十一单元“那爱德图片目录”中编号为170))

       《回眸历史》一书共选用了路得·那爱德所摄的照片106幅,配上文字说明,分门别类予以介绍,同时在该书的第十一单元“那爱德图片目录”中又列出了包括这106幅在内的总共330幅照片的小样。上述题为“消失的古城”的照片被认为是那爱德所摄照片中一个突出的亮点。此后出版的其他一些书籍,如《都江堰——两个世纪的影象记录》[2]、《读库0704》[3]、《四川旧事》[4]等,都沿用了《回眸历史》的上述说法,并引用了这些照片。与此同时,这两幅照片还在互联网上广泛流传,影响很大,许多人都相信这两幅照片是地震前叠溪古镇仅存的两张影象。
       但是,有人对此提出了不同的意见。
       摄影家周小林先生在互联网上的《茂县叠溪:地震毁灭的古城!》[5] 一文中就明确指出:“美国人路得·那爱德1911年春在岷江边上所拍摄的以下两幅古城照片(即本文的图1和图2——洪注),并不是当年的被地震毁灭掉的茂县叠溪古城!”他同时在网上公布了英国人尔尼斯特·亨利·威尔逊于1910年8月30日所拍摄的另外一些照片(图3——图6),认为这些才是真正的叠溪古城的照片,“是我们目前发现的世界上第一组记录地震前叠溪古城的黑白照片。”
       尔尼斯特·亨利·威尔逊(Ernest Henry Wilson,1876-1930),英国著名的自然学家、植物学家、探险家、作家,曾任美国哈佛大学植物研究所所长。他一生游历过世界上许多国家,进行自然科学考察,对植物的研究和引种作出了巨大贡献。1899年至1911年,他曾4次到中国西部旅行,其中3次到四川,几乎穿行了四川盆地西缘所有的高山大川和重要城镇,同时也摄制了大量的黑白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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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3   茂县叠溪古城全貌 尔尼斯特·亨利·威尔逊摄     拍摄时间:1910年8月30日(转引自周小林《茂县叠溪:地震毁灭的古城!》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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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4   茂县叠溪古城东门 尔尼斯特·亨利·威尔逊摄     拍摄时间:1910年8月30日(转引自周小林《茂县叠溪:地震毁灭的古城!》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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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5    茂县叠溪古城南门 尔尼斯特·亨利·威尔逊摄     拍摄时间:1910年8月30日(转引自周小林《茂县叠溪:地震毁灭的古城!》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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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6   茂县叠溪古城内的民居 尔尼斯特·亨利·威尔逊摄     拍摄时间:1910年8月30日(转引自周小林《茂县叠溪:地震毁灭的古城!》一文)

      上述两组照片所拍摄的显然不是同一个城镇,究竟孰是孰非呢?
       周小林先生没有详细阐明他的理由,但笔者认为,他的论断是正确的,图1和图2显然不是叠溪古城的照片。我们可以进行以下一些分析。

       第一,照片的地形部位与叠溪不符。
       叠溪古镇位于岷江旁的高台地上,叠溪地震后赴现场实地考察的著名地质学家常隆庆先生在《四川叠溪地震调查记》[6]一文中写道:“据岷江河床坡度推算,在未震前,叠溪平台地,应高出当时河面二百七十公尺”(《地质论评》Ⅲ卷3期,第258页)。从地形图上看,现今叠溪城遗址(以残存的东门城门洞为准)与岷江水面的垂直高差也在200米以上。沿当时的道路步行则路程更要长得多,1933年地震发生前后曾经兼任茂县县长的张雪岩先生在1960年8月写成的《叠溪大地震亲历记》[7] 一文中记载说:“该地(指叠溪——洪注)面临岷江,背枕高山,由江岸而上叠溪镇,坡行约五公里”。当然,这里指的是当时道路的大致里程,远不是直线距离,但也足以说明,叠溪城距岷江边还有相当一段路程。
       而图1和图2两张照片中的城镇紧邻江边,位于江边的洪积冲积扇和低阶地上,与江面的高差非常小,其地形部位显然与叠溪不符。

       第二,照片中的房屋数量不符。
       地震发生时,叠溪镇内的居民并不太多。目前所能找到的文献中,最为准确的定量数据是常隆庆先生《四川叠溪地震调查记》[6] 中的“茂县震灾概况表”,该表格的数字系当时茂县震灾救济会调查的结果,表中明确记载:地震时叠溪镇共死亡577人,伤42人,另有被灾人数(难民人数)82人,房屋压坏278所(《地质论评》Ⅲ卷3期,第279页)。该调查报告的正文中也说:“是日城中(指叠溪城中——洪注)死难人数之可考者,计五百一十七人(原文如此——洪),而旅行客商及暂住者尚不在内。…… 仅在城东南方二三里外,有逃脱者,幸当时正值河西番地鸦片烟成熟之期,叠溪居民多往收买,或代为收割,因得保全性命。计未在城中之叠溪籍人,在附近遭难受伤者有四十二人,苟全性命於远方者,亦仅八十二人”(同上,第262页)。地震后次年出版的四川大学的《叠溪地质调查特刊》[8] 中也有一个“叠溪镇地震损失统计表”,其中记载叠溪镇死亡人口为577人,现存灾民人口为137人,损失房屋278所(《叠溪地质调查特刊》,第45页后表格)。幸存的灾民数(受伤人数与难民数之和)虽然不完全一致,但差别不大,死亡人数则完全一样。《回眸历史》一书中称“城中军民三千多人遇难”(《回眸历史》第77页)有误,实际上,整个叠溪地震的死亡人数是6800余人(震后45天次生水灾死亡的2500余人在外),但叠溪城内的死亡人数确实只有不到600人(旅行客商及暂住者等流动人口未包括在内,详见常隆庆先生的《四川叠溪地震调查记》[6] )。
       这一数字得到了当年的新闻报道和当事人回忆的证实,如:“(大山崩裂)将叠溪全镇之居民二百余家悉数淹没”(《国民公报》民国二十二年九月廿三号第三版);“叠溪镇……房屋二百七十余所及农田全遭覆没。人民六百余人无一幸免”(《新新新闻》民国二十二年九月廿五号第六版);“在叠溪附近之人,仅逃出一男一女,全城五百十七人无一存者”(《国民公报》民国二十三年四月二十日及二十二日,第十及五版连载)等;当年任成都水利知事的周郁如先生在1958年也回忆说:“(叠溪)全城居民五百七十多人同被埋葬于陷穴之中”,“叠溪城居民死亡五百七十多人”(以上引文均转引自《四川地震资料汇编》第一卷[9])。
       由此可见,地震前,叠溪城内的常住人口约为600余人,城内的房屋不到300所,平均2人有一所房屋,人口数与房屋数也是相互吻合的。而上述照片(图1至图6)分别拍摄于1911年和1910年,距地震发生仅约20年,其间叠溪没有发生过特殊的历史事件,房屋的数量不可能锐减,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照片拍摄时与地震前夕叠溪城内房屋的数量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差异。
       也就是说,在20世纪初,叠溪古城的房屋和人口都并不是很多,与其说它是一个“城”,倒不如说它是一个“小镇”,人们之所以称它为叠溪“城”,也许与它古代曾经建县以及具有完整的城墙有关。
       可是,图1和图2中所显示的房屋却相当密集,其数量要比叠溪镇的多得多,已经达到一个较大县城的规模,这显然与叠溪镇不符。

       第三,路得·那爱德的有关资料早已丢失,有关照片的说明是后人补写的。
       路得·那爱德的曾侄孙来约翰(John E. Knight)先生在《回眸历史》一书中写有一篇题为“我的曾叔祖父——那爱德”的文章,他在文章中指出,现存的路得·那爱德在中国拍摄的照片一共包括290幅玻璃底片和大约170幅(一说150幅)赛璐珞醋酸胶片,但这并不是路得·那爱德当年在中国拍摄照片的全部,“那爱德保留着他拍摄全部照片的详尽记录,但在他去世后,这份资料连同他全部的日记和部分极其珍贵的历史镜头几乎殆尽” [1](《回眸历史》第105页)。在王玉龙先生的“追寻那爱德”(《读库0704》[3] 第21—35页)一文中更详细介绍了那爱德遗物辗转移交和遗失的过程(见《读库0704》第22—24页)。由此,我们得知:(1)路得·那爱德当年的拍摄记录已经不复存在,现有的照片说明并不是原始的文字;(2)路得·那爱德当年所拍摄的照片并没有全部保存下来,有一些已经丢失了。
       事实上,现有的照片说明是当代人编写的。按照《回眸历史》一书的标注,图片说明为史占扬、王玉龙。前者是四川省博物馆的文史研究员,后者是摄影家、来约翰先生的老朋友。来约翰先生在“我的曾叔祖父——那爱德”一文中说:“我的朋友王玉龙花了大量时间四处核查考证这些照片拍摄的地点和背景。我希望能表达出我对他所作的工作最诚挚的感激之情”[1](《回眸历史》第105页)。王玉龙先生也在“追寻那爱德”中也详细地介绍了他考证这些照片的艰难历程。
       王玉龙、史占扬两位先生为落实这些照片拍摄的地点、内容和背景,作了大量艰苦的工作,写出了比较好的图片说明,功不可没。但是,正如《回眸历史》一书的“后记”所申明的那样:“九十年前美国人路得·那爱德先生在华期间拍摄的数百幅旧照,已饱经沧桑,屡经辗转,其中部分照片已有所散失,相应的文字资料也未得以完整保存。因此,在对保存至今的照片内容和背景进行辨识和鉴定时,难免出现不妥之处乃至产生差错”[1] (《回眸历史》第120页)。看来,在关于叠溪照片这个问题上,确实出了差错。
       笔者完全相信路得·那爱德确实到过叠溪,确实拍摄过叠溪古城的照片,那么他所拍摄的叠溪古城照片又到哪里去了呢?笔者仔细查阅了《回眸历史》一书第十一单元给出的330幅照片的小样,实在再也找不到可以视为叠溪古城的照片了。笔者认为,最大的可能是:他所拍摄的叠溪照片,与他拍摄的另外一些珍贵照片一样,已经丢失了。
       既然图1和图2不是叠溪的照片,那么它们又是什么地方的照片呢?这还有待于进一步查证核实。
       至于威尔逊所摄的照片,中科院成都分院生物所的印开蒲研究员告诉笔者,那四张照片其实是一张,图4至图6其实都是图3局部的放大。仔细观察这些照片,就会发现,事实的确是这样。
       在威尔逊所摄照片中,其地形部位恰好是一个台地,与叠溪古城完全一致。
       在威尔逊所摄照片中,城内房屋的数量也恰好合适。而且城内有大片耕地,与常隆庆在《四川叠溪地震调查记》[6]中 “城中隙地殊多,皆作为菜园之用”(《地质论评》Ⅲ卷3期,第260页)的描述完全相符。
       更重要的是,威尔逊所摄照片的原始记录非常齐全,而且保存完好,“每一张照片上都用英文注明拍摄时间、地点及所在地的海拔高度”(见《沿着威尔逊之路 重返中国西部花园》[10]),以至于在事隔近一个世纪之后,印开蒲研究员竟能够沿着威尔逊走过的路,逐点重拍这些具有历史意义的照片[10]。按照印开蒲研究员提供的资料,威尔逊这张照片(图3)的说明原文为:“The ancient military camp of Tieh-che, altitude 7200 ft. with Min River to left. Min Valley”,译成中文就是“岷江流域。岷江左岸,高度7200英尺(约合2194.6米——洪),叠溪的古代军事要塞”。明明白白地注明了是叠溪(Tieh-che)!这还有什么可说的?
       笔者欣喜地从印开蒲研究员处获悉,他已经找到了威尔逊拍摄叠溪照片的准确位置,并于最近在同一位置、同一角度拍摄了叠溪遗址的照片!
       威尔逊所摄的照片还有以下两个旁证:
       第一个旁证是英国传教士托马斯·托伦士所拍摄的照片。
       托马斯·托伦士(Thomas Torrance,亦译为“陶然士”),英国传教士,1920年曾到四川省的汶川县、茂县等地考察,对民族学、人类学、考古学等有所研究, 曾著有 《青衣羌——中国西部的土著居民》一书(1934年由李任培选译其中一部分,以“羌人之风俗”为题收入四川大学的《叠溪地质调查特刊》[8] 中,1987年7月汶川县档案馆以《青衣羌——羌族的历史习俗和宗教》为书名译成中文内部出版)。他在1920年也拍摄了叠溪古城的照片(图7)。这张照片拍摄的方位和角度与威尔逊的照片大同小异,其拍摄到的古城则完全是同一个城镇,照片上叠溪古城的东门、城内的房屋和空地、城外的松茂大道等十分清晰,足以与威尔逊的照片互相印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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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7    托马斯·托伦士1920年拍摄到的叠溪古城(转引自《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地震灾害与对策研究》[11],(原照存汶川县档案局)

       第二个旁证是阿坝州地震局(现改名为阿坝州防震减灾局)高级工程师徐吉廷所绘制的“叠溪城震前平面示意图”。
       徐吉廷高级工程师长期在茂县、马尔康等地从事地震工作,对叠溪地震有比较深入的研究。1985年,他曾找到当时仍然健在的数位叠溪地震的幸存老人,录下了他们对于叠溪地震的回忆,而且把这些老人带到残存的叠溪地震遗址现场进行回忆、辨认和指证,在此基础上于1986年初绘成了“叠溪城震前平面示意图”(亦称“叠溪古城旧貌”图,详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地震灾害与对策研究》[11] 第54页)。当时,他并没有见到过威尔逊的照片,也没有见到过托马斯·托伦士的照片,但图中叠溪城内的十字型的街道、城内的大片菜地、东南西北四个城门的位置和特点,却与威尔逊的照片相当一致!这同样足以证明威尔逊照的就是叠溪古城。

       事已至此,我们可以得出结论:威尔逊所拍摄照片(图3)才是真正的叠溪古城,那爱德确实也拍摄过叠溪古城,但现有的那两张那爱德拍摄的照片(图1和图2),却并不是叠溪。

       本文写作过程中,中科院成都分院生物所印开蒲研究员、四川省地震局刘盛利研究员、阿坝州地震局徐吉廷高级工程师向笔者提供了重要资料,并提出了宝贵的意见,给笔者以极大帮助,四川省地震局的闻学泽研究员、黄圣睦研究员、江在雄研究员、周荣军高级工程师、唐荣昌研究员、黄祖智研究员和钱洪研究员也先后与笔者进行过比较深入的讨论,同样给予笔者很大帮助,谨此一并致谢。

参考文献
[1] 回眸历史——二十世纪初一个美国人镜头中的成都,中国旅游出版社,2002年9月。
[2] 苟子平、王国平编著,都江堰——两个世纪的影像记录,山东画报出版社,2007年6月。
[3] 读库0704,新星出版社,2007年8月。
[4] 郑光路,四川旧事,四川人民出版社,2007年10月。
[5] 周小林,茂县叠溪:地震毁灭的古城, (转引自“四川新闻网/麻辣社区/大话四川/茂县论坛” http://bbs.newssc.org/dispbbs.asp?boardID=215&ID=431519&page=1
[6] 常隆庆,四川叠溪地震调查记,地质论评 Ⅲ 卷3期,第251—292页,1938年。
[7] 张雪岩,叠溪大地震亲历记,四川文史资料选辑,第二十七集,第191—196页,四川人民出版社,1982年。
[8] 国立四川大学调查报告之一,叠溪地质调查特刊,1934年。
[9] 四川地震资料汇编,第一卷,四川人民出版社,1980年。
[10] 王丽,沿着威尔逊之路 重返中国西部花园,中国青年报,2007年10月17日。
[11] 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地震局,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地震灾害与对策研究,地震出版社,1991年11月。

(本文已发表于《四川文物》2008年第三期第84—8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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