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进海螺沟与猎户刘大富相遇
第二年春末夏初,我再次来到海螺沟,与摄影师黄云生同行。
这次进山有住的地方了。县上的几家公司在海螺沟里建木房子,迎接即将到来的旅游者,我们就住在民工们的工棚里。
清晨,黄云生扛了机器去拍照,接近中午时,领回一个木讷的山里人。他叫刘大富,是猎手。我有点不信黄云生的介绍。想象中的猎手,或是英武俊俏、或是豪爽过人,不像这位兄弟,问一句答一句,憨憨地笑。 黄云生拍照的时候命都不要。早上,他觉得一条不知名的小峡谷里有料(这样的小峡谷在海螺沟有几十条)手脚并用地攀上去了,拍完了发现没法下来。下不来就是下不来,着急中四处张望,直觉告诉他附近有人,抬头时,看到比他高几十米的悬崖上,刘大富像一只鸟一样蹲着,看着他。刘大富是他的救星。
在这山里,只要岩羊和野猪上得去的地方,刘大富就上得去。政府前两年就规定了不准带枪进山,他已不是完全的猎人了,但闲暇时他还是奔行于山岭之间,偶尔把岩羊追到走投无路,然后用手拎回来。想想如闪电般疾行的岩羊,能被他追到无路可逃,使他的不善言词更添了神秘。后来我问了许多民工,的确个个都知道刘大富。
离开的时候,我们去了刘大富家。他的家差不多在张老汉家对面,中间隔了海螺沟冰川河。过河的桥是山民造的,用竹子编了一条很长很长的笼,把它固定在河两岸,中间垂得厉害,从这边去下坡,到那边要上坡,竹片很滑,没扶手,滑倒了就溜回桥中间,所以上到对岸战战兢兢的。
刘大富的家在一块小平坝上,是海螺沟里难得的大片平地。七八户人家聚居在一起,庄稼长得很茂盛,周围景色幽美,还种了不少果树,让人想起世外桃源。
这里最大的困难是医疗,交通不便,没有通讯,人病了没有医疗救助。刘大富的妹妹就是在几个月前突发腹症,晚上发病,早上就去了,留下三个没妈的孩子。这次进山,曾在一位老乡家喝水,母亲抱着一个高烧的五岁孩子,一看就知道是呼吸系统的疾症。给孩子量体温41℃,我给孩子喂了随身带的抗生素和退烧药,这个时候我必须冒险。一个多小时,孩子满地乱跑了,母亲以为我是神医,其实他孩子吃的是城里人的常用药。当四环素在城里孩子身上成了公害的时候,山里人甚至还没有见过抗生素。
由于交通、通讯、医疗和文化的滞后,这里的人基本上是在封闭的自然状态下生存,对灾难的抵御能力很低。我还真想不出,除了旅游开发,海螺沟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可以摆脱贫困和封闭。
为了拍到贡嘎山与群峰的全景,我们决定要登上海拔5,400米的二层山。这次还是请张老汉帮我们烧饭。 山里的路一直是药农和猎手走的羊肠小道,为了适应旅游做了简单的扩宽,已能容两个人并排走,溪流上架起了小木桥,使人不用步步惦记脚下,放心欣赏自然的美景。
到二层山要走海螺沟峡谷的南侧,那一侧不是预定开发的地区,所以只有采药人踩出来的小路,那晚我们睡在海拔4,000多米的叫羌活棚的岩洞里。
山上有许多溪流,很清澈,山民上山从来不带水,捧起来就喝。当跨过一条湍急而清冽的冰川河后,我提议喝一点水。这条河比较大,是从雪山上冲下来的冰水,从我们面前再流出去几十米,就冲出河床,变成了挂在海螺沟峡谷南坡的一道落差上百米的瀑布。在对岸我们就看过它,很美。
我试图蹲上一块大石头,弯腰去捧水。谁知那石头上面长满与岩石同样颜色的苔藓,比泥鳅还滑,还来不及反应,人已跌入河中,顷刻间被冲向下游。那才叫激流,水深刚刚过腰,但人根本站不住,只能被它冲着跑。 黄云生从岸上冲了过来,但奔跑不如我劈波斩浪来得快,他追不上我,再过几秒钟,就要变成瀑布的组成部分了。还是石头救了我,垂死挣扎的我被石头拦住了,生命赢得了时间,黄云生把我拉了上来。
我把衣服脱个精光,一件件摊开在草地上,然后仰面朝天躺下,和湿衣服一起晒太阳。在自然的怀抱里,袒露于金色的阳光下,尽情舒展四肢。衣服晒干了,心灵也晒干净了。
深夜,海螺沟大雨如注。栖身的崖窝灌进水来,被褥尽湿,无法入睡,大家挤在最里面,尽情观赏雷电。 凌晨4点,我们出发去拍照。早餐的时候,黄云生轻声说了一句:"要能喝口热鸡汤,多好啊。"我们俩都笑了。伙食已是山里最好的,张老汉背了半个煮熟了的猪头,切下来给我们烧了回锅肉,我们吃过饭摸黑上路,到雪山拍贡嘎山的日出,中午返回,预计午餐后下山。
这么多年走南闯北,记忆中爬山是最苦的事。当我们体力耗尽的时候,天大亮了,人上到山顶。贡嘎山和它周围连绵不绝的雪峰都展露在眼前,再没有五千米以下的"小山"来阻隔你与雪山的对话,你甚至会疑惑,这座贡嘎山真的那么难攀登吗?除中国队在1957年登上这座高峰外,已经有十几支各国登山队试图征服它,但全都铩羽而归。
下午4点,我们在与雪山搏斗12小时后回到羌活棚崖洞,我们急切地向张老汉述说着自己英勇奋斗的过程,张老汉笑嘻嘻地听完,招呼我们吃饭,他端出来一口锅,揭开盖,是一锅热鸡汤。年近60岁的老汉,关照我们出发后,独自摸黑下山,天亮时走到磨西镇,买了一只鸡,为了新鲜,他抱着活鸡走回崖洞,杀鸡炖汤。只为我们的一句话,老汉走了40公里山路,从海拔4,000米下到1,000米的谷地,又爬上4,000米的崖洞。
鸡汤在两点钟就炖好了,老汉一口都舍不得吃,等着我们。我们把鸡肉夹到老汉碗里,他急急忙忙地夹给我们,说:"你们累,你们吃。"我们看老人,眼睛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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